自“五四”白話文運動以來,人們孜孜追求的話語權(quán),日益由社會精英向廣大民間開放。而網(wǎng)絡的普及,將這一開放推向一個空前的高度。網(wǎng)絡提供了一個平等的場域,再平凡的人也能于此發(fā)聲,且有真知灼見,傳播既速且廣。這體現(xiàn)了當代中國的政治開明與思想進步,自然也孕育著社會文化進一步繁榮發(fā)展的極大可能。
但在另一方面,它又表現(xiàn)出異常復雜的特征。網(wǎng)絡畢竟只是一個話語平臺,它無法如一些人想象的那樣,自動生長出自我凈化的功能。在一個眾聲喧嘩、眾說紛紜的網(wǎng)絡環(huán)境中,常常是宣泄比分析更加容易、偏激比理性更受歡迎、粗品比精品更加多產(chǎn)、油滑比嚴肅更為流行。
有智者說,“無論在哪里,只要風俗與時尚腐敗了,語言也會腐敗”。事實上,語言不僅僅反映現(xiàn)實,而且直接地參與現(xiàn)實、干預現(xiàn)實,既在很大程度上左右著社會文化的發(fā)展進程,也影響著我們每個人的生存狀態(tài)。歷史上具有深遠意義的變革——不只局限在文化領(lǐng)域,不少是以改造語言作為突破口的。僅近代以來,“五四”的白話文運動、延安的反對黨八股,都是著眼于改變話風與文風,并且都極端重視向民間尋求語言的靈感與資源。民間正是語言變革發(fā)展的源頭活水。網(wǎng)絡語言的興盛,最大的意義可能也在于此。
只不過,一切事物都是辯證的。有的網(wǎng)絡語言確是老百姓對原汁原味現(xiàn)實生活最形象、最凝練的概括,是民間智慧的脫穎而出與開花結(jié)果。但也有的只是偏狹情緒的肆意宣泄,或者是對低級趣味無原則的迎合。有的不僅僅是低俗,甚至很粗鄙,其流行本身恰好反映了某種流行趣味在一定層面上的怪異與病態(tài)。
正如前人所講的,“語言只是一種工具,通過它我們的意愿和思想就得到交流,它是我們靈魂的解釋者”。語言是心靈的映射,更是交流的橋梁。語言粗鄙的背后,是一些人的心靈失去美好與靜謐。語言充滿偏激、謾罵與暴力的背后,是一些人缺乏基本的寬容與關(guān)懷,甚至是隱藏其后的輕薄與暴戾在借著“多數(shù)”的名義狂歡。
有人描述了這樣一種現(xiàn)象:“義憤填膺的總是網(wǎng)友,冷漠無情的都是路人,也不知道是網(wǎng)友都不上街,還是路人都不上網(wǎng)?!迸u別人總是容易的,自己做到卻變得很艱難;責備的聲音總是很洪亮的,而真正的共識卻不想去達成;冷靜的網(wǎng)絡聲音不是沒有,卻常常被淹沒在眾聲喧嘩里;理性的態(tài)度也不是沒有,卻可能反倒在流行的義憤填膺中淪落成不受歡迎的異類。這樣的畸形心態(tài)和網(wǎng)絡生態(tài)更值得我們深思。
有的人把那些低俗、粗鄙語言當成一種俗味,主張對其流布應當寬容。誠然,《國風》正是古代民歌的合唱,宋人話本亦源于民間白話的崛起,《水滸》里多用元氣淋漓的江湖口語,《紅樓夢》里也寫活了俗不可耐的呆霸王薛蟠……然而即便是它們,之所以能夠進入不朽流傳的空間,不也離不開歷史的取舍與提煉嗎?不聽任那些低俗、粗鄙的語言泛濫,也正是純潔語言的一種歷史自覺,更是在給文明留一點尊嚴。
哲學家這樣定位語言:人活在自己的語言中,語言是人“存在的家”。在這個意義上,善待善用語言,正是善待我們自身。(張?。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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